以文学为经，以文化为纬

《漫说文化丛书·续编》 陈平原 主编 湖南人民出版社

【资料图】

陈平原

三十年前钱理群、黄子平和我合编的“漫说文化”丛书前五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；两年后，后五种刊行时，我撰写了《漫说“漫说文化”》，提及作为分专题编散文集的先行者。十三年后，复旦大学出版社（2005年）予以重印。又过了十三年，北京时代华文书局（2018年）重新制作发行。

一套小书，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刊行，可见其生命力的旺盛。多年后回想，这生命力固然主要得益于那四百多篇精彩选文，也与吹响集结号的上世纪80年代文化热、寻根文学思潮以及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的视野密切相关。时过境迁，这种小里有大、软中带硬、兼及思考与休闲的阅读趣味，依旧有某种特殊魅力。有感于此，出版社希望我续编“漫说文化”丛书。考虑到钱、黄二位的实际情况，我改变工作方式，带领十二位在京工作的老学生组成读书会，用两年半的时间，编选并导读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多年的散文随笔。

当初发给合作者的编选原则很简单：第一，文化底蕴（不收纯抒情文字）；第二，阅读感受（文章好读最重要）；第三，篇幅短小（原则上不收六千字以上的长文）；第四，作者声誉（在文坛或学界）。依旧不是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文学史，而是以文学为经、以文化为纬的专题散文集。也就是《漫说“漫说文化”》说的：“选择一批有文化意味而又妙趣横生的散文分专题汇编成册，一方面是让读者体会到‘文化’不仅凝聚在高文典册上，而且渗透在日常生活中；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借此改变世人对散文的偏见。让读者自己品味这些很少‘写景’也不怎么‘抒情’的‘闲话’，远比给出一个我们自认为准确的‘散文’定义更有价值。”

考虑到初编从1900年选起，一直选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，续编从改革开放起，一直选到2020年，中间几年重叠略为规避即可。两个甲子的风起云涌，鸟语花香，借助千篇左右的短文得以呈现，说起来也是颇有气势与韵味的。参与其事的都是专业研究者，圈定范围后，选哪些作者，用什么本子，如何排列组合等，此类技术问题好解决，难处在入口处——哪些是你想要凸显的“文化”？根据以往的阅读经验，先大致确定话题、视野及方向，再根据选出来的文章，不断调整与琢磨，最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“漫说文化丛书”全系列可以说囊括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：家庭生活、阅读收藏、处世、饮食休闲、艺术、行旅、中西视野、生死观、信仰……在诸多领域反映出百年来中国人的世界观、处世观，大众的精神面貌、心理价值的变迁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“历史观”。

初编十册分别题为《男男女女》《父父子子》《读书读书》《闲情乐事》《世故人情》《乡风市声》《说东道西》《生生死死》《佛佛道道》《神神鬼鬼》，而续编十二册则是《城乡变奏》《国学浮沉》《域外杂记》《边地寻踪》《家庭内外》《学堂往事》《世间滋味》《俗世俗民》《爱书者说》《君子博物》《旧戏新文》《闻乐观风》，略为比勘不难发现二者的联系与差异。

既然是续编，自然必须与初编对话。明显看得出承继关系的，有《城乡变奏》之于《乡风市声》，《爱书者说》之于《读书读书》，不过前者第二辑“城市之美”从不同层面呈现了当代中国城市的多彩风姿，以及后者第三辑“书叶之美”谈封面、装帧、插图、毛边书、藏书票等，与初编的文风与趣味还是拉开了距离。《家庭内外》的第一、第三辑类似《父父子子》，而第二、第四辑则接近《男男女女》。《域外杂记》与《国学浮沉》隐约可见《说东道西》的影子，但又都属于说开去了。至于《世间滋味》仅从饮食入手，不再像《闲情乐事》那样衣食住行并举，也算别有幽怀。所有这些调整，不管是拓展还是收缩，都源于我们对四十年来中国文化思潮及文章趣味的体验与品味。不再延续《世故人情》《生生死死》《佛佛道道》《神神鬼鬼》的思路，并非缺乏此类好文章，而是觉得难以于法度之中出新意。

另起炉灶的六册包括《边地寻踪》《学堂往事》《俗世俗民》《君子博物》《旧戏新文》《闻乐观风》，其实更能体现续编的立场与趣味。没有依傍初编，不必考虑增减，自我作古的好处是，操作起来更为自由，也更为酣畅。《边地寻踪》和《俗世俗民》两册，有些话题不太好把握与论述，最后腾挪趋避，处理得不错。最为别出心裁的，当数《旧戏新文》与《君子博物》——实际上，这两册的确定方向与编选过程最为曲折，编者下的功夫也最多。最终审稿时我居然有惊艳的感觉。

这些文章既注重文化底蕴，又考虑阅读趣味。通过这些文章，你会发现，文化不仅是玄奥的理论，还是你所熟悉的一种情感，一种愿望，一种心态，一种意趣，一种习性，一种生活方式。它不仅聚积在书本中，而且渗透在你的生活里，很可能你的一举一动都与它有关。

在内容上，原编多小品，续编多长文；原编多随意挥洒，续编多刻意经营；原编多单纯议论，续编多夹叙夹议；原编多社会人生，续编多学术文化；原编多悲愤忧伤，续编多平和恬淡——当然，所有这一切，与社会生活及文坛风气的变迁有直接关系。

在风格上，这套专题散文集关注“日常”与“细节”，小里有大、软中带硬、兼及思考与休闲，让读者能体悟到“另一种散文”的魅力。

（作者为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、北京大学现代中国人文研究所所长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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